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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期小白兔通訊|專訪

 

安溥:「散步可以解決一切!」

 

採訪、撰文|吳逸駿    攝影|Adams Chang Photography

 

我們終於邀訪到安溥,也進棚拍了很酷的照片;這對一個很「獨立而且另類」的小白兔通訊來說,是一種信任,也是肯定!當然我和安溥是認識超過十年的老朋友了,訪問之中產生了很多預期外的火花,她還是一樣的「獨立而且另類」真是高興。



以下訪談,吳逸駿簡稱「吳」,安溥就是「安溥」

吳|我們之前認識的時候妳叫做「張懸」,如果我在路上遇到妳,我一定不會叫你「安溥」,這是老朋友的習慣,我也不知道你是改名字或是恢復本名啊?

安溥|我原本以為這件事情不會引起太多討論的原因是,因為第一專輯出來的候,無論企宣怎麼做怎麼溝通,媒體還是會在我的名字後面加上(XXX)之女或(XXX)的註解;所以事實上大家也知道我的本名,所以我即使改回本名,反正後面還是會有好幾個( ),這樣其實還蠻幽默的。

吳|那妳覺得是好還是壞?或好玩嗎?

安溥我覺得沒有差別,改回本名的理由很簡單,根本沒有宣示性的意義,但別人可能需要我去說明這些,所以至少在這一陣子多說一下。

吳|就是?

安溥你一定沒看我的其他訪問喔?

吳|...我有看啦,難道有其他的訪問我就不能再問一次...

 

 

「之前適當的和家庭切割,反而自然」

安溥前幾年我30歲的時候,我爸媽比較能認同我當歌手這件事。當歌手這件事情對於我家人來說太遙遠而且模糊,如果我說要去當記者他們就能理解。寫歌這件事情比較像是個嗜好或專長但不會是工作。可以感覺出來前幾年他們比較理解這件事了。

我媽有一次看報紙的時候就幽幽地跟我講說「都不用本名啊」。這是很小的一句話,但讓我思考很久,那個瞬間的觸動讓我回去思考20歲的人生,過完那個階段之後,想要自我實現或想要定義自己的念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沒有想要這件事。

吳|所以用回本名是對爸媽和解、貼心的舉動?

安溥以前不用本名反而是對他們的尊重,年輕嘛。他們以前覺得自己有一個責任和義務,讓家裡的小孩符合社會的期待,但是我做不到,對他們來說就沒有完成。

所以當初我也不利用這個家的女兒的身分來做什麼,如果我去政府機關或律師事務所,這個背景就是我的履歷之一了。但是如果我當歌手或流行音樂產業至少彈性大一點,我的身分就沒有勢必幫得到我,所以適當地切割對我來說,反而自然。

而且張懸本來就是我去報社投稿的筆名,我本來沒有想當歌手啊,我寫了一整本歌詞去投稿,但每個唱片公司都退我稿,我只好到女巫店自己學吉他唱我的歌。

吳|插個話,您的父親是我在文化大學的老師。

安溥他教得好不好?

吳|我忘了。

安溥哈哈哈。

吳|我覺得剛剛你講了「切割」這個很好,現在算是重新連接嗎?

安溥當初切割不是為了自己,所以現在和解也不是那麼嚴重,那時候(用藝名)會覺得是安頓自己和別人感受最好的方式;對我來說,現在就是換下一關了,就是意識到當歌手和我自己想要寫詩集,這兩件事還是不太一樣。

吳|不一樣嗎?

安溥雖然我盡了所有努力,在第三張專輯的時候希望用文學的方式寫作,但是多年來大家看待流行音樂的歌詞還是沒有一個常態。都是分流的,不是純主流就是非主流,例如你相對於主流所以顯得特別,或你顯得大眾,而不是每一條路都是用自己的脈絡解釋自己。

吳|這不是脈絡之一嗎?

安溥因為這個環境吞噬了所有脈絡,大家都只有一個脈絡就不是脈絡之一啊,我就覺得不耐煩。

吳|妳是很喜歡很多脈絡的人嗎?

安溥是啊,如果以我喜歡樹來說,脈絡最好是多到甚至沒有脈絡可循!

吳|因為它都亂長。

安溥它亂長就是在回應環境啊。

 

 


吳|妳有恨嗎?

安溥我有恨過我奶奶。從我小時候認識這個世界起就有她了,我們之間不相容,包括我奶奶是比較重男輕女的。現在回想在中學時期反抗時候,我依然無法給自己和她互相理解的過程,因為每次嘗試理解的時候,新的行為就會產生「幹,我沒有辦法理解!」,在青春期的時候我覺得那是一種恨。

我和她歲數差了一甲子,我們住在一起;一個人眼裡有沒有你,見到你的時候心裡是不是輕蔑的,或是給你打分數或是佔比例的,或是根本沒有你;我從小就被這樣訓練得很有感覺,但是後來沒有恨的原因,是因為我覺得我奶奶沒有意識到這件事。

例如我們在青壯年的時候以為我們都在堅持人生觀或是為自己負責,我們活完一生之後,都難保有一天會發現有別人的世界是因為你是龜裂的,或是有留下傷口的。

也是因為我們差了一甲子, 我透過我奶奶,我第一次可以了解,甚麼叫做雖然處同一個當下,但是處在不同的維度,所以他不是最糟的人,只是他跟我的維度不同,沒有辦法溝通。

吳|之前有提到青春期的叛逆,可以說和妳奶奶一點點連結性嗎?

安溥什麼一點點,太客氣了,就是有連結!但他也教會我不用恨,奶奶是太大的對手,相差太大的對手了,後來我看外面的事,都覺得沒什麼,只是沒有喬好而已。

我也蠻慶幸還沒有到老就能理解這件事。

 

 

 

關於演出票房的問題

吳|問一個直接的問題:票房對妳來說是什麼?

安溥老實說我有一陣子過得還蠻優渥,每一場票房我不用擔心,我只要專心練團,跟唱片公司爭執啊等等。對我來說在livehouse比較像是零成本的環境,票房好不好沒什麼關係,憂慮感比較低,因為上限就是這樣,賣完了就好,和大家都一樣。

我覺得出來賣票就是另外一回事,如果自己要租場地自己辦表演扛音樂祭,那就是完全不一樣的場域了;你對票房的思考,就算每天為它擔心或失眠,盯著數字也沒有用,做一大堆東西,感覺還是很虛無。

之前潮水箴言演唱會就是這樣,可以理解這個感覺嗎?

吳|不理解,現在更鬆嗎一下就出來?

安溥我覺得之前也很緊...你不要用男人的方式比喻女人的心路過程好嗎哈哈?

吳|...抱歉我是男人啊....但緊張是一定會緊張啊

安溥我們的緊張是因為沒有別的經驗幫助我們或者提供參考,就算什麼大數據也幫不了,我們很怕只是同溫層。就算是之前的數據,對於現在的演出規格也沒有幫助。

吳|但是妳到底做了什麼,解決了這些事?

安溥散步。

吳|這是個好標題耶!散步解決一切。

安溥我是真心這樣覺得。我是很能獨處也很喜歡散步的人,沒有目的性的散步是我最常做的事情。我也花了大量的時間,每天閱讀或是看新聞。我廿幾歲最喜歡的是經濟學和符號學,前三年退下來我也花時間補強平常自修但是只看了皮毛的東西,像是管理學,我想知道大家認為通用的管理策略是什麼,為什麼常常等於沒有管理,或是達不到管理,或是階級和層級也無法流動?

吳|你是真的在問這個問題,還是你已經找到解答?

安溥我是真的在問,我還沒有答案。大家都認為某個宣傳露出就是必勝法則,但我從經濟學的理解是不能單靠文案或者藝術或群眾,也不能僅靠什麼樣的法則就能達到目的。

 

 

 

「學會不把意志力或熱情放在音樂上,也不要放在錢上」

吳|那你做了哪些三件事,達到這個把票房賣完?

安溥三加一吧!四件事,第一件事,學著跟自己辯論,模擬別人來挑戰自己的觀點,能過我這一關的,像是網站工程師的想法比較是技術腦,當朋友沒問題,但是要工作就會發生困難。例如網站哪件事是無效或是必須這樣做,雖然對我來說可能是無比重要的,我就必須理解這是觀點的不同還是領域的不同。

第二就是,為了提出策略之前,為了不要聽市場的話,也不要聽別人的經驗法則,但是又不要被自己的經驗法則蒙蔽,我就只好拿自己來實驗。

吳|這應該是修行。

安溥應該說是做實驗,實驗如果有了心得就是修行的一部分,如果被自己搞砸了就還是經驗。

第三點是,學會不把意志力或熱情放在音樂上,也不要放在錢上。支撐你個人理性的,或是更能吸收別人的意見做出判斷或意志力的,不要放在自己太在乎的事情上。像我每天寫心經或練書法,是我很重要的一件事。

吳|最後一點是迴向嗎?

安溥類似,每天都要重練的,迴向在最形而下的作為,就是要每天都要重新練習,如何把身邊跟你有連結的人放在最好的位置上。

吳|我可以說上面的回答是讓演唱會成功的秘訣嗎?

安溥不行。如果要搞砸一個演唱會的話就可以按照上面的做,哈哈。如果真的要講的話,這次沒有上過主流媒體,但還是這麼順利是因為上次「潮水箴言」可能有學生因為學測的關係沒有跟到,有一些則是因為他很肯定「潮水箴言」,還有一部分是因為三年沒看演出了他很想來,最後則是我自己觀察到同質性的演出在這段時期比較少。

吳|太棒了,我想問這個「如何把票房搞定的問題」,是因為我們很少看到藝人本身談論這個事情,身兼演唱會製作人對於演場會如何發想執行。

我想再深入聊一下,「學會不把意志力或熱情放在音樂上」這個觀點。為什麼會提到這個?因為現在社會主流會鼓勵年輕人要把熱情放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面。

安溥因為我不認為努力的音樂就是好聽的音樂,我看我自己也是這樣。

吳|我也覺得不要用熱情做音樂,用力過深的音樂會有斧鑿痕跡。

安溥因為熱情不關他人的事,我也不贊成音樂需要靠人「支持」,我也不覺得需要支持好音樂什麼的。我們這麼認真做好的演出製作,雖然現在有這個「支持」的群眾現象,我想要更多聽眾看這樣用心的製作,如果你被感動很好,但是如果你不被感動沒關係不用支持,你可以安心失望。

我覺得音樂在我的腦海有一個古老的murmur,巴哈當初沒有在作品裡留下五千年之後大家要支持我之類的訊息,他不是因為這樣而被後來的人研究他的音樂性或數字之美啊。

如果你在宣傳或演出的格式都用這個套路去做,就會離音樂愈來愈遠;如果音樂是你的台階或是希望音樂來服務你,但是當初你的熱情是你好想投入在音樂裡,這不就是鳩佔鵲巢了嗎?

吳|那如果不用熱情和意志力的做音樂的話,那用什麼?

安溥「為什麼音樂對你這麼重要?」大家自己問自己就好了啊。

吳|那如果他還是覺得熱情和意志力很重要呢?

安溥那至少就要承認,音樂對我重要是因為,我把熱情都給音樂了,所以音樂對我來說很重要,音樂必須回應我!包括音樂的路也要回應我。至少我們承認這點,過程中比較不會歪斜。而不是要鞭打音樂,要他幫你耕田啊,要他幫你幹嘛啊...。

吳|對啊這樣有點像放高利貸,你跟音樂借高利貸,最後你就被它吞噬了。

安溥一夜之間被你追殺的音樂就搬走了啊,你都找不到人了。

 


「這些歌也打在我身上,

讓我看到自己世界的另外一個面貌」

吳|回到演唱會的歌單,妳選這些歌的想法是什麼?

安溥我盡量刪掉那些只是定義我自己的歌。例如選了葉樹茵的〈決定〉,格式很簡單歌詞也很簡單,但他的主題很適合呈現給當代聽眾。林強影響我很大但是我沒有選擇電子樂,因為林強的電子呈現了他自己的世界觀,我不想只是挪移複製,拿別人世界觀再模仿一次,這不是我要做的事。但是這些歌也打在我身上,讓我看到自己世界的另外一個面貌。

例如拍謝少年,我第一次聽到最喜歡的其實是〈台十七〉,但是因為我沒有這個「氣khuì」,所以很難硬是去駕馭,所以我選了有陣子一直在聽的〈夢中見〉,歌詞雖然很白話,但不只是情歌,而有一種年少離別的感受。

吳|妳用這些曲目,想要對觀眾傳達什麼訊息?

安溥我把自已當成一個載體,把小巨蛋當成一艘船,大家可以登船來看看。我一直想如果有機會在小巨蛋,我想要做的就是那些因為當時的媒體或是流行音樂的現象而沒有被傳唱的歌,趁這我還在這個市面上,如果有一萬人重新聽到了這22首歌,可以開枝散葉,大家可以重新去找這些專輯和歌來聽!

因為我以前在livehouse也是一直翻唱,一直翻唱啊,我希望大家可以聽到這些樂團的歌曲。

吳|妳這很另類耶!

安溥如果你開了這麼高成本的製作,當然不要完全按照遊戲規則走,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方式走一次啊,被趕出去再說。就像你去玩遊樂園的滑水道,偶爾也會想要用自己的姿勢滑下去,像是把手舉起來一下,哈哈哈。

 


安溥跟在最後和我們聊了一下她最近在看的書:

海耶克 吳惠林 / 人類溝通的起源 Michael Tomasello
人類大命運:從智人到神人 Yuval Noah Harari
個人知識:朝向後批判哲學 Michael Polanyi
資本思維的瘋狂矛盾:大衛哈維新解馬克思與《資本論》 David Harvey

極樂之邦 Arundhati Roy / 史托納 John Williams
液態之愛:論人類紐帶的脆弱 Zygmunt Bau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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